相陪一位外省友人，瞻仰岳飞陵园。有个旅游团导游颇为风趣地解说：“各位来到这里，对卖国贼秦桧自然十分气愤，不妨多吃几根油条，解解气。”

这是什么意思？游客自然不懂，导游便也马上说下去：“秦桧害死岳飞，杭州市民痛恨万分，但又不能公开表示。有个面食摊的老头，便用面团搓成秦桧模样，放在油锅里炸，称为‘炸桧儿’。很快传遍全城，以至各州外省，这就是今天的油条。一些‘老杭州’大致还知道：油条就是‘炸桧儿’”。

导游的话大概是不错的。直到今天，杭州里弄边的小食摊上还有“葱包桧儿”——油条加上两根葱，用春卷皮包起来，放在热锅上烤，同时，用铁铲反复地压扁，即成。这可以说是“炸桧儿”的“继承”与“发展”吧。

我这位朋友，自然不懂这些，不由问起：“炸秦桧就是炸秦桧，怎么又说成炸桧儿？”

本人在杭州住了数十年，对这个“儿”字，自然知道它是杭州的方言，并不是“儿子”之意，但也说不出其它道理。

翻阅《杭州方言词典》，知道这个“儿”是自成音节的一个词尾，称之为“儿尾”。它不同于北京话后缀的“儿”——只起卷舌作用。南宋钱塘（杭州）人吴自牧，在他的《梦粱录》里就记了不少自己方言的“儿尾”词，如鼓儿、裙儿、衫儿、虾儿、香袋儿、八哥儿、缸灶儿、小娘儿、鲨鱼丝儿、水晶包儿、油酥饼儿，等等。而今，在“老杭州”、“小杭州”的交谈中，也经常会听到碗儿、筷儿、袜儿、帽儿、相貌儿、打架儿、黄鼠狼儿之类。这么多的“儿尾”，在普通话中，有的往往以“子”字出现，如筷子、袜子、帽子，等等；有的，则干脆没有。

杭州方言，其实流行范围甚小。据上面这本《词典》所载，杭州东部与南部只限于钱塘江边，西边只限于九溪、转塘、留下一带，北边只限于拱宸桥至三墩附近，东北只限于笕桥、乔司之间，比杭州市五个行政区范围还要略小一些。上述这种种“儿尾”，就是局限于这一小范围内流行。

由此，使我联想起古典名著《水浒》。

在《水浒》中，这种“儿尾”已多处运用。光是第二回王进传中，就连篇出现。且看，（王进）“收拾了行李衣服、细软银两，做一担儿打挟了。”“锁上前后门，挑了担儿，跟在马后。”“忽一日，天色将晚，王进挑了担儿，跟在娘的马后。”“只见一个庄客出来，王进放下担儿，与他施礼”。“王进挑了担儿，就牵了马，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，歇下担儿，把马拴在柳树上”。“王进谢了，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”。“王进收拾了担儿，备了马，子母二人相辞史太公、史进。”“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，亲送十里之程”。“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，跟着马，和娘两个自取关西路里去了”。这里前后不过三四千字，就整整用了十个“儿尾”。

再看第三回，描写李忠、金翠莲等人物，尤其是鲁达形象，这种“儿尾”也是频频运用。且看：

（李忠）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，一盘子盛着，插把纸标儿在上面。

鲁达焦躁，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。

（金翠莲）鬅鬆云髻，插一支青玉簪儿。

（金翠莲）“父亲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儿，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”。

（金老）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。

（金老）挑了担儿，作谢提辖。

金老父子两个，忙忙离了店中，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。

鲁达再入一步，踏住胸脯，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……。

（鲁达）又只一拳，太阳上正着，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，磬儿、钹儿、铙儿，一齐响。